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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，无论是谁，都是最容易使心底沉渣泛起的时候。那些最脆弱的情感，那些最真实的残存，还有那些肮脏甚至有些龌龊的东西，都会在这个特定的是时刻冲破白昼的重重防线，挣脱世俗的种种束缚，浮现到一个比较明朗的层面。——题记
（一）一个陌生的男人
认识老鹰，是在半年前网络上的一次有意点击。
我的一位在济地的好朋友卫突然间神秘的消失了，我想尽一切办法和他联系，都没有结果。令我不甘心的是，在这个信息时代，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无端的联系不上哪？我体会着他当年找我不着的痛苦，开始意识到不接他电话是个天大的错误，要不，怎么会出现如此结局？
在这种情况下，我想到了网络，我近乎疯狂的把所有注册在济地的大约3540岁之间的男人从qq资料中调出来，希望通过这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卫的身影。就在这时候，老鹰闯入了我的视野。
“卫是谁，情人吗？”这是老鹰的开场白。
“不是。他曾追过我，在我结婚的前几天，还专门从济地赶来看我。”
“那还是情人呀！”
“不是，我并不爱他！”
“那为什么还要找他？你现在的老公不要你啦，精神空虚了吧？”
“不是，我总感觉一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，是件令人遗憾的事”
“别为自己找借口了！”
“你不明白的”
“我是不明白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，你还牵挂着他！”
“是朋友就不能牵挂了吗？”
“不能！”
这就是老鹰，有着鹰一般得洞察力和捕捉力的中年男人。
对这样一种人，聊天是毫无乐趣可言的。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，我不理他，他也不理我。我这种女人不是他要找的猎物，他对我没胃口。
我继续加大对卫的搜寻力度。对每一个注册在济地的中年男人，我都不放弃主动和他们搭话的可能，尽管我也只知道，这浪费时间和口舌的成分居多，可仍抱着一丝幻想，我点中的那个人就是卫。
大约过了一个多月，老鹰说话了。
窃喜之余，我打出这样的一行字：你还强硬的活着吗？
“当然了——而且很快乐的活着！”他的心情似乎好得出奇，还发过来一个鬼脸。
“为什么要和我说话？”
“从来都是我选择别人，而不是别人选择我。明白啦？”
“那么自信？”
“当然。还有些自负。”
“太自负的人，其实心里都很脆弱，就像我自己”不知为什么，我总感觉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和我相同的东西。
“我劝你最好别找卫了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不为什么。这是现实，你不能总是生活在浪漫里，现实是残忍的。如果你寂寞，那就做我的情人吧-”
“我不寂寞，我也不需要情人。我的身边从来都没有少过男人！”我开始故意气他。
“那，我们以后少聊！”你看，多干脆呀，他的火气来了。
“为什么呢——？”我依旧不依不饶。
“我只做及时雨，而且希望我是你的唯一！”
“你是我的唯一吗？我们之间说唯一是不是显得很可笑？”
“你在咬文嚼字！”
“人其实都在追求一种手制的蜃楼，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”
我不自觉中竟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，他也开始向我表白他的工作、生活和朋友。他思维缜密，冷静的近于冷酷；他喜欢别人为他服务，听他调遣，所以，他把自己的嚣张归罪于工作的需要。他认为，作为一个部门领导，跋扈习惯的养成是必然的，那是树立领导威严的一个手段。同时他也渴求女人的关爱，即使口头上把女人称为红颜祸水，并对一些没有自制力的男人嗤之以鼻。他一方面把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像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，一方面又以一种高屋建瓴的姿态去驾驭现实生活。
不用说，同他的谈话有时显得分外沉重，有时干脆不欢而散。人总是奇怪的动物，可能就是基于这一点，我们就像网络上的一对冤家，彼此在虚伪的字里行间，竭力寻觅那些有关真实的蛛丝马迹。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安排，安排我和他的相遇，安排我和他的缘分。尽管现在我们依旧很陌生，吊线之后，我们也就成了茫茫人海中的一粟，各自自在自己的空间飘浮、沉沦、抑或是腐烂。
“又在想你的卫啦？”成了他每次酸溜溜的问候语。
“你这种男人很讨人厌的！”成了我每次不理他的常用话。
（二）夜来电话
一连几天持续的高温，人热得够呛。突来的一场暴风雨却将北方的寒流带到了这里。天气又一下子冷得让人发抖。在这种不正常的天气下，老鹰给我带了不寻常的震撼。
编辑催发的一篇稿件，老是想不出理想的结尾。焦头烂额之时，老鹰的头像闪亮登场。
这么晚的时间从来没见过他呀，为什么还在办公室呢？“是不是男人都不喜欢回家？”像往常一样，我以我的伪装和他搭话。
“何处此言？”与平时不一样的是，他的语气有些冷淡。
“刚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过此话，现在，你正用行动实践他的理论。”我仿佛期盼他发火，火气十足的他才仿佛是真实的他。
“你为什么不去陪他呀？”果不出所料，火药味儿来了。
“陪他还能陪你呀？”
“不用！88——”
你看，我们的交流向来是这样短兵相接的，合则聚，不行就算，干脆利落。他说下了，可并没走。我知道，他还在期待着我像平常那样去哄他，然后再给我一通训斥，满足一下自己张扬的个性。他知道我是个绝对出色的女人，可能是出于男人的虚荣，他却常常说一些诸如“我讨厌你这样的女人”“你们这些文人就知道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，哪里知道人间真正的险恶！”之类的话语。我了解他，正如同了解我自己，他的语言不代表他的思想。所以，过了一会儿，我把正在听着的歌词“我只能怪自己对你已太过忍辱！”一句粘了上去。
“给我你的电话，我最后一次和你聊天！”果不其然，反应迅速。
什么叫最后一次？在威胁我吗？心里想着，指尖却已将号码发了过去。
“我今天痛苦极了——”电话那端竟传来了他的啜泣声！
我一下子怔住了！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震惊。一个不可一世的成功男人，一个自以为是的领导干部，竟会在这样一个夜晚，隔着几千里的距离，对着电话这端一个陌生的女子哭泣？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？可是这一切，却是真实的发生着。
他抽泣着，剖析自己那厚厚的茧一般的束缚，他不仅向我展示着一个世俗重压下扭曲的灵魂，而且还让我看到了每一人心中都会有的那种良善，那种最人性化的东西。
“你记住：在二零零五年农历七月十三，你了解到一个真实男人真实的内心世界。从此，他就和你的卫一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！”
在给我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后，他用上述的语言做了总结。
“月亮出来了，我们的缘分不是千里共婵娟吗？”懵懂中的我试图作最后的挽留。
“我这里此刻正倾盆大雨！再说，和你通话，我在浪费纳税人的钱财！”他又恢复了世俗姿态，连声再见也没说，就挂断了电话。
可是，我在吊线后的瞬间，却泪流满面。
（三）百味人生
三十多年前，在黄河岸边八百里水泊，老鹰牵着外婆的衣角在这个被称为“土匪窝”的地方蹒跚。外公是个艄公，风来雨去，终年劳累，也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。老鹰张大一点后，就开始和家人一样，下地种豆、割麦、收地瓜。他吃的是地瓜干，读的是小人书；他曾经饿着肚子去北京迎送“红宝书”他曾经壮大了胆子和小伙伴去偷未成熟的庄稼；童年的岁月带给他的是苦难，是饥荒，要是没有外婆的爱，他可能不会留下丝毫温馨的记忆。
可是现在，外婆去世了。他要去参加外婆的葬礼，这个挤着苦难生活缝隙中的甜蜜给他的人，这个曾让他幼小心灵立下大志的人，这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巴长大的人，现在，就静静的躺在棺材里。外面正下着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，堂屋的屋顶由于多年失修，已到处漏雨。漏下的雨滴滴在棺材板上，发出沉闷的朴朴声。老鹰一下子震惊了，他又仿佛回到了自己风雨飘零的童年，外婆和他为了捡拾一堆菜叶在雨中挣扎！
舅舅们，披麻戴孝，踩在满是泥泞的院子里，忙着往房上扔备好的干土。可是，雨太大了，扔上去的土还没来得及成浆灌缝，就又变成了泥流淌了下来。
这就是家乡，三十年后依旧贫穷落后的家乡！想起当年的誓言，他痛苦极了。他曾经不惜运用一切手段，处心积虑的往上爬。目的就是想改变家人的贫困，改变家乡的面貌。现在他成功了，成为了一个地区最年轻的中级领导干部。可是，他的家人依旧如此贫穷，他的家乡仍然如此贫困，他不得不喟叹自己能力的微弱了。他想再往上爬，做更高的官，掌更大的权，可是他也知道，年龄的原因已使这一切变得似乎不太可能。野心对他来说，是一种生活的能源，当这种能源接近于枯竭的时候，他的生活也要回归于平静。
对此，他是多么的不甘心呀——他犹如一只困兽，把自己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，苦思冥想。他想再次调整自己的思路，重新找寻生活的突破口。而这一切，又必须自己来做，他不能让任何人涉及他的隐私，即使自己的家人。他说，他不回家的理由就怕把自己的痛苦传递给自己的家人，尤其他的女儿。
我对他说，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温柔的父亲。
他说，在生活中，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遗憾。因为别人留给我的遗憾太多了。
窗外的月亮已爬上了我的窗棂，他宣泄的情感也告一段落。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，听不到那种深深的啜泣了。
我试着改变话题，说起了我的父亲。
我对他说：“我和你一样在外婆家长大，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。我和我的父亲却始终有一种无法逾越的隔膜，这种隔膜近于冷漠。别人都说女儿要和父亲更亲近一些，可是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。我很羡慕别人扑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样子，因为我连父亲的手都没牵过”
“别再说了！”他的情绪肯定是恢复到了从前，他又开始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了“我们一样的！所以，我对我女儿就努力做到最好，我不能给她留下遗憾。”
别管怎么说，我的确被他震撼了。在一个男人身上，尤其在一个看似冷酷的男人身上，竟隐藏着如此的温情。
“你找个情人吧——”
“如果你在济地，你就是我的情人！”
不可能吧——我苦笑着，告诉他，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心动的男人已经死去，如果非要说现在还有一个能令我心动的，也是无缘相见的。
“那是卫吗？”他问我。
“不是！”我想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他，可是，我知道，这话我说不出口。
“没有女人会真正的喜欢我的，她们只看重我的地位、金钱。”
“你真的没有情人吗？我不信。”
“我要是有情人的话，今晚还和你聊天啊？除了我老婆，还没有一个女人碰过我呢——哈哈——你看，我是不是有些另类？”
我没有作声，这是他和我聊天以来，第一次提到他老婆。
“你爱你老婆吗？”
“别罗嗦了！”他再一次打断了我。我感觉得到，我们的谈话已接近了尾声。刚才那个柔若无助的男人已不复存在，他又换上了漂亮坚硬的羽衣，披挂上阵，准备重返沙场。
多亏我没自作多情地说出刚才的话来，不然，我也成了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。命中注定他不会相信任何人，与其说没人喜欢他，倒不如说他对任何人都设防，包括他的老婆。
“原来有人对我说，农村出来的孩子心计太重，现在我信了！”
“你不信才是傻瓜呢！我们不是一路人，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经历的苦难。从苦难中长大的孩子，知道去不择手段达到目的。这个社会就是这样，有人在受穷，有人在花天酒地。所以，我还得斗下去，为生存的更好一些。我不想我死的时候，棺材上还滴着雨在这个世界上，没人能理解我，你也不例外！所以，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通话，也是唯一的一次！”
“另外，我还要查查你给我的电话号码，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地区的”
这句话更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。
（四）无言的结语
老鹰——苍穹之上，峻岭之间，群峰之巅，盘旋高飞的英姿；犀利的双眼，锋利的巨爪，强健的翅膀，傲视群雄的形象；这样的老鹰曾带给人多少美丽的想象！
可是，他呢——我真不知如何才能描摹出他的真实画像。只能在种种困惑中，种种忙乱中，写下这些不是滋味的文字。